2025年2月5日 星期三

十年生死兩茫茫。不思量,自難忘

 

  〈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〉,大家很熟悉,這首詞寫了一個和死亡、情愛有關的夢。蘇東坡以意象式的語言,懷念一段隨著死亡而消失了的愛情,至少,在這裡,夢不是一種虛幻,反而是一種實在,把虛幻的帶回到當前的現實。這正是這首詞耐人尋味之處,因此,這首詞算是對於虛無的一種迂迴療癒。


  這首詞記錄了一個夢,是一〇七五年正月二十日夜晚的一個夢,那麼,是一個什麼樣的夢呢?我們讀一下這首〈江城子.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〉:


  十年生死兩茫茫。不思量,自難忘。千里孤墳,無處話淒涼。縱使相逢應不識,塵滿面,鬢如霜。


  夜來幽夢忽還。小軒窗,正梳妝。相顧無言,惟有淚千行。料得年年腸斷處,明月夜,短松岡。


  「十年生死兩茫茫」,第一句就寫了生死。蘇東坡年輕時,第一次體驗到死亡,是一〇五七年母親去世,第二次是一〇六五年夫人王弗去世,第三次是一〇六六年父親蘇洵去世。這一句寫的,顯然是王弗,王弗十六就嫁給了十九的蘇東坡,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多,二十七的王弗就去世了。


  「不思量,自難忘」,就算不去想妳,卻還是不能忘卻,明兩人感情的深厚。然後,跳躍到了眉州。


  「千里孤墳,無處話淒涼」,王弗的墳墓在眉州,自從把王弗和父親蘇洵的靈柩送回眉州後,蘇東坡再也沒有回過故。所以,兩人相隔千里之外,沒有辦法在一起訴心中的淒涼。


  「縱使相逢應不識,塵滿面,鬢如霜」,就算再見面,也可能認不出來對方,因為人死去之後,年齡就定格在了那個年紀,王弗二十七去世,面容就一直停留在二十七,而蘇東坡隨著時間的流逝又老了十。十年來為生活奔波,風塵滿面,也有微微的白髮了。


  一開始自己的思念。然後視角上發生了變化,好像變成了王弗的視角。


  「千里孤墳,無處話淒涼。縱使相逢應不識,塵滿面,鬢如霜」,從王弗的角度,寫了王弗在眉州的孤獨淒涼,又從王弗的視角寫出了自己這幾年的奔波勞碌,臉上滿是月的風霜。這是這首詞的微妙之處,一方面是蘇東坡單向的懷念,另一方面又彷彿是兩個人在互動。


  「夜來幽夢忽還」,晚上做了一個幽深的夢,回到了故


  「小軒窗,正梳妝」,看到妳正在小窗前梳妝。


  「相顧無言,惟有淚千行」,我們相互望著,默默無言,眼裡是淚水。


  「料得年年腸斷處,明月夜,短松岡」,我想,妳每年傷悲斷腸的地方,就是在明月照耀著的長著松樹的墳頭。


  這首詞是對妻子的懷念,寫出了死亡帶來的生離死別以及聚散無常,但因著記憶裡的深情,有一種溫暖滲透進這個世界的虛無冰冷。蘇東坡作為禪宗、道家的信徒,對於死亡,以及夢幻的描寫,常常是要把自己引入豁達。這首詞的意義在於,蘇東坡告訴我們,豁達不是冷漠,也是一種深情。


  關於深情,我們再讀一首蘇東坡的詞〈蝶戀花·春景〉:


  花褪殘紅青杏小。燕子飛時,綠水人家繞。枝上柳綿吹又少,天涯何處無芳草!


  牆裡鞦韆牆外道。牆外行人,牆裡佳人笑。笑漸不聞聲漸悄,多情卻被無情惱。


  上闋寫春天即將逝去的感傷。花開始凋謝,色彩開始暗淡,樹枝上長出小小的青杏。清澈的河水圍繞著村莊流淌。風吹來,樹枝上的柳絮越來越少,天地那麼大,哪裡沒有芳草呢?雖然花在凋謝,但大地上總會有芳草生長。


  下闋寫了多情和無情。牆外有一條道路,路上有一個行人,牆裡面呢,有一個鞦韆,有一個女孩子盪鞦韆的笑聲。漸漸的聽不到笑聲了,變得靜悄悄。那個行人因為笑聲而生了情意,而牆裡面那個女孩子渾然不知,所以,多情卻被無情惱,世間的多情,總要為無情所苦惱。


  這首詞總和王朝雲相聯繫,蘇東坡在第一任妻子王弗去世後,娶了王閏之。他在杭州做通判時,王朝雲作為侍妾進了蘇家,跟著蘇東坡去了黃州。去惠州之前,王閏之去世。王朝雲跟著蘇東坡又到了惠州,最終在惠州去世。


  據,在惠州時,蘇東坡讓朝雲唱這首詞,唱到「枝上柳絮吹又少,天涯何處無芳草」這一句時,難過得不能唱下去。為什麼呢?在我看來,這一句貌似豁達的句子,實際上包含的是一切都無法長久的悲哀,再加上第二段中情懷的阻隔,這是一首很感傷的詞。


  王朝雲去世之後,蘇東坡再也沒有念過這首詞,應該是不忍再讀。因為王朝雲的故事,使這首詞為深情作了另一個注到王朝雲,我就想起杭州,想起杭州,就又想起蘇東坡一首詩,是〈陌上花〉三首裡的一首:


  陌上花開蝴蝶飛,江山猶似昔人非。


  遺民幾度垂垂老,遊女長歌緩緩歸。


  蘇東坡在杭州時,有一次在城外的山裡遊玩,聽到幾個女孩在唱一首歌,名叫〈陌上花緩緩曲〉。蘇東坡聽的時候特別有感觸,一口氣寫了三首詩,這是第一首。這首詩的意思是已經改朝換代了,世界都已經變了,但是沒有改變的是,今天的女孩子還在傳唱那首〈陌上花緩緩曲〉。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