鬆與緊之間

蓮生／文

　　以前，我寫過一首「街道」的現代詩，我的詩如下：

　　那是一條充滿了霓虹燈的街道

　　人們走來走去

　　男人和女人

　　老老少少

　　閒暇的與來去匆匆的

　　鬆的與緊的

　　

　　街道上

　　我們看到了人生

　　人們為什麼走來走去

　　霓虹燈為什麼眨眼

　　而唱片行的唱機

　　嘶啞喉嚨

　　唱遍了整個的夏天

　　

　　我看到一個人痴痴的等候

　　雖然停止腳步

　　苦苦的守候

　　仍然是

　　鬆與緊之間

　　

    ●

　　曾經有人問我：

　　「人生是悠閒的過好呢？」

　　我未答。

　　又問：

　　「人生是緊張的過好呢？.」

　　我答：

　　「鬆與緊之間。」

　　我的意思是說，「人生」的鬆與緊，我們要注意在「調和」上，應該鬆的地方要鬆，應該緊的地方要緊。以前讀書的時候，老師們常說，讀書的時候，要認真讀書，應該玩的時候，要放鬆心情去玩。

　　●

　　對於「鬆」與「緊」，我沉思久久！

　　「愚者樂放逸，常受諸苦惱，若離放逸者，則得常安樂。一切諸苦惱，放逸為根本，是故欲離苦，應當捨放逸。」

　　「放逸之過，為一切過中最最上。」

　　「夫放逸是眾惡之本，不放逸乃是眾善之源也。」

　　「汝等比丘，若勤精進，則事無難。是故，汝等比丘，當勤精進；譬如小水常流，則能穿石。若行者之心，數數懈廢，譬如鑽火未熟而息，雖欲得火，火難可得。」

　　這些都是教人要「緊」的。

　　另：「得快樂時須快樂，剩些辛苦給他人。」

　　「恣情賞美景，歌曲以自娛，浮世何認真，放浪在山水。」

　　「雪滿山中高士臥，月明林下美人來。」

　　「視功名如敝屣，觀富貴如浮雲。」

　　「富貴五更春夢，功名一片浮雲：眼前骨肉亦非真，恩愛翻成仇恨。莫把金枷套頸，休將玉鎖纏身，清心寡欲脫凡塵，快樂風光本分。」

　　「兒孫自有兒孫福，莫與兒孫作馬牛。」

　　「做個無事人，逍遙快樂似神仙。」

　　這些是教人要「鬆」的。

　　原本的我，無論處在那一種逆境之中，我始終保持了強韌的個性，一般來說，壓力愈大，我的反彈力愈強，雖然我的這一生，遭受迫害非常多，但，我始終未放棄我的精進。

　　我很重視自己的寫作，再怎麼的忙，我每日一定提筆，就算是自己一日中的生活小體驗也好，我連出門旅行，也寫筆記。

　　我更重視密宗的實修，我在飛機上，在輪船上，在汽車，我一日一修從不間斷。

　　雖然在我的人生中，遭遇了很多次的狂風暴雨，但我從未停止寫作，也從未停止實修，因為我「永不絕望」，我相信黑暗之後，一定又會光明來臨，慘痛的迫害不算什麼，因為再怎麼的迫害，我仍然會生存下來。

　　當然，我本人也受「道家思想」的影響，也想當個「無事人」，對紅塵滾滾，了無牽掛。

　　凡事，我不想認真。

　　《紅樓夢》中，「士隱」給「瘋道人」解「好了歌」，這首註解，就令我沉思久久：

　　「陋室空堂，當年笏滿床；衰草枯楊，曾為歌舞場。蛛絲兒結滿雕梁，綠紗今又在蓬窗上。說什麼脂正濃，粉正香！如何兩鬢又成霜？.昨日黃土隴裡埋白骨，今宵紅絹帳底臥鴛鴦。金滿箱，銀滿箱，轉眼乞丐人皆謗。正歎他人命不長，那知自己歸來喪？訓有方，保不定日後作強梁；擇膏梁，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！因嫌紗帽小，致使鎖枷扛。昨憐破襖寒，今嫌紫蟒長。亂烘烘，你方唱罷我登場，反認他鄉是故鄉。甚荒唐，到頭來，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！」

　　這首歌詞，我吟之久久，感嘆「無常」，也知人生像夢幻一般。

　　還有：

　　為官的，家業凋零！

　　富貴的，金銀散盡！

　　有恩的，死裡逃生！

　　無情的，分明報應！

　　欠命的，命已還！

　　欠淚的，淚已盡！

　　看破的，遁入空門！

　　癡迷的，枉送了性命！

　　由於這些「無常」的觀念影響了我，我年輕時倒想出家修道學佛，我雖有這方面的思想，但，並不是灰心，也不是不再努力，我只是對於人世間一些些雞毛蒜皮的小事，根本不去計較。

　　有時候，想當一個隱士，想當逍遙快樂的神仙，這也是我夙有慧根，與前世有關吧！

　　曾經，我徘徊在「鬆」與「緊」之間？

　　放棄一切吧！

　　精進努力吧！

　　這的確是很困擾我的一件事，對於「榮譽」我是看破的，「成功」與「失敗」，也從不計較，別人的評價，從來不理會，也無所謂「自尊」，但，「鬆」好？還是「緊」好？

　　●

　　我在《妙法蓮華經》〈妙音菩薩品〉中讀到：

　　「釋迦如來放肉髻白毫二光，照東方八萬億世界，過此有國名淨光莊嚴，佛名淨華宿王智如來。妙音菩薩自彼世界，與八萬四千菩薩，共來靈鷲山。時雨七寶蓮花，百千音樂自鳴。華德菩薩問佛，此妙音菩薩植何善根，有此神力。佛言過去有雲雷王佛，此時妙音菩薩以十萬種伎樂及八萬四千寶缽供養之。因而今生淨華宿王智佛國，得現一切色身三昧，於一切世界現三十八種身，說法度生。」

　　〈妙音菩薩在密教中，稱辯才天女〉

　　由妙音菩薩，使我想起「絃琴」悅耳的曲調。這絃隱藏著一個很大的奧祕。

　　絃啊絃！

　　太鬆，奏不出，

　　太緊，會斷，

　　不緊不鬆，

　　音美妙！

　　把握住這個奧祕的人，只要把絃調得剛剛好，就一定能奏出美妙的樂章，而成為個中高手了。

　　太鬆，不好。

　　太緊，不妙。

　　最美妙的音樂，甚至歡悅與美，都是不緊不鬆的，也就是調整的剛剛好。

　　太鬆的，調緊一些。

　　太緊的，調鬆一些。

　　這個思想，在「禪定」中，也有它的道理存在！

　　禪定時，太鬆了，便睡著了。

　　禪定時，太緊了，不會融入三摩地。

　　真正的三昧，在半醒半睡之間，也就是像睡又是醒，像醒又是睡，這真是太美妙了。

　　我不知不覺的說到「止觀雙運」了。

　　「止」就是「空」。

　　「觀」就是「有」。

　　又要「空」，又要「有」，「真空妙有」才是得到三昧的真實境界。

　　●

　　我的女兒「盧佛青」是一位很精勤的女孩子，她讀書永不懈怠，勇猛之勢力從不停息，她是勤苦精進的表率，因此從小學、初中、高中、大學均是第一名，而且是全校第一名，獲得了「總統獎」的風雲人物，她的讀書也曾跳級，由一年級跳到三年級，她說：「若勤精進，則事無難。」

　　師母蓮香上師說，佛青的個性像我一樣。

　　我常常想，我自己的資質中等而已，智力也非猛銳，甚至是遲鈍型的，幸好，我也是一位精勤的人，比起別人，我認真十分，別人工作八小時，我工作十五小時，我是因為如此勤奮的緣故，終於可以先悟道。

　　以「佛青」來說，她像我一樣的努力，為了第一名全力以赴，但，這樣實在太辛苦了。

　　我常常勸她：

　　「鬆一些，鬆一些，就算第二名，第三名，前十名，中間，也是不要緊的。」

　　我同時鼓勵她：

　　「假如妳有一天，不拿第一名了，我頒獎給妳。」

　　再說，我的兒子「盧佛奇」，是一位放逸的男孩子，他的表現是一切都「無所謂」。

　　晚起，無所謂。

　　遲到，無所謂。

　　飯沒吃，無所謂。

　　功課沒交，無所謂。

　　成績最後，無所謂。

　　種種，無所謂。

　　「盧佛奇」剛剛好是「盧佛青」的相反，他是數數懈廢的表率，他讀書，就是讀二下子就熄火了。

　　他喜歡種種的遊樂，一有遊樂，可以三天三夜，毫無休止，可惜就是不喜讀書。

　　我觀察他的資質，他倒是上乘根器，先天的慧力甚足，書一讀就會，理解力勝於常人，問題是，他根本對書，毫無半點的興趣。

　　只要他偶然的興趣來了，讀個幾小時的書，他一下子就可從最後幾名，排上中上的名次，也就是略一加油，就會衝得很快速，把其他同學拋在腦後。

　　可惜的是，他樂久睡眠，習慣遲到，不喜歡家庭功課，最好遊樂，荒廢時光，常常懈怠……。

　　我常常對他說：

　　「緊一些，緊一些，只要稍微緊一下，一切就圓滿。」

　　我也鼓勵舞他：

　　「只要拿到中上的成績，就可以拿大獎。」

　　

　　●

　　坦白說：我欣賞佛青的精進。

　　也欣賞佛奇的無所謂。

　　有些事，是要「精進」的，但，有些事，是要「無所謂」的。

　　我是如此的想，一個人在年紀輕輕的時候，應該精進一點比較好，當然，我是希望年輕人要充實人生的知識，也盼望人人最後都能成就一番大事業，因為一個人的成功，有賴於年輕時的衝力，那是成功者的基礎。

　　至於，年紀大的人，是應該學習「無所謂」些，一個年紀大的人，如果事業不成功，亦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了。成功者與未成功者學習「無所謂」的精神，也應該是一種享受罷！

　　我的思想是：

　　「只要努力過了，成功與不成功，均是無所謂。」

　　我是屬於「緊」的人嗎？是也不是。

　　我是屬於「鬆」的人嗎？是也不是。

　　有一陣子，我一直一股腦的想著「鬆」與「緊」，我是緊，是鬆，或是兩者之間，我一直在想，想個不停，其實精進是絕對錯不了的，但精進的太過份也有危險，而放逸也不會完全是錯誤的，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。

　　「鬆」與「緊」要任運。

　　應該「鬆」要鬆，應該「緊」要緊。

　　「不要看不起放逸的人，因為很多放逸的人，大有學問。」

    　　「不要看不起隱世的人，因為他們的無所謂精神，就是超級智慧的珍珠。」

盧勝彥第109冊《盧勝彥的哲思》鬆與緊之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