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10月10日 星期四

廚藝比試

 

  到東京去參加一個燒菜的比賽節目,當評判。日本人很熱衷搞這一類電視節目,非常受觀眾歡迎。由電視台選出三個大師傅,分日本菜、法國菜和中國菜,稱之為「鐵人」,再讓其他著名餐廳的總廚前來比試,稱之為「挑戰者」。主題的材料,是魚或肉,雙方事前都不知道。


  「這次的挑戰者你一定會喜歡。」編導遇到我時,笑嘻嘻地向我。有什麼大師傅沒見過呢,玩什麼神秘?


  音樂大響,3個鐵人由舞台下升起,煙霧之中出現了挑戰者。一看,是位清秀得不得了的尼姑,30左右。


  節目主持人把布掀開,露出此回比賽的主題材料,是腐竹。要在一個小時之,各做幾道菜來讓3名評判員吃。鐵人搶先一步,踏上舞台拿了很多干腐竹,挑戰者則一動不動,先把礦泉水倒入大鍋中滾。不止觀眾好奇,連我們當評判的都想知道她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。


  講解的司儀拿著麥克風去訪問她,挑戰者:「腐竹要新鮮的才好吃。」完把大豆放進攪拌機磨漿,用個兩層的鍋,下面的鍋燒開水,上面的放滾開了的豆漿蒸著。才那麼短短的一小時,來得及做出腐皮來嗎?我們都替她擔心。


  鐵人已將干腐竹用水浸開,加魚子醬、鵝肝醬和法國黑菌,又煎又煮又炒,手法純熟地准備了5道菜。那邊挑戰者拿了松茸在小灰爐上烤,清香味道傳來,她細心地用手把松茸撕成細絲。時間愈來愈緊迫,鐵人氣喘如牛,加上不斷地試食熱菜,上身汗水濕透。


  挑戰者從容地按部就班,食物不沾唇已知味覺,頭上不見一滴汗珠,道袍不染菜汁。豆漿表面冷卻後凝成一層層的腐皮,她用綠竹簽挑起,有些就那麼入冰水中。其他配料已經准備完畢,就等這最後的過程。「叮」的一聲,一小時很快地過去,雙方停手。


  輪到我們評判登場,擺在桌上的菜,鐵人做了五味,挑戰者只有三味,加碗飯,一小碟泡菜。鐵人的腐竹有了魚子醬等高貴的材料搭配,色香味俱全,的確精彩倫,評判都覺得滿意。


  至於挑戰者,第一道是前菜,只見碟中一堆腐竹,起來香味撲鼻。原來是將鮮腐竹切絲,和撕開的松茸拌在一起,顏色略同,看不出其中奧妙,吃了才知。第二道是將鮮腐皮燉了,加入乳酪和荷蘭豆及紅蘿蔔絲,甜味來自香菇汁。第三道是清湯,用大量的黃豆熬好當湯底,飄著炸過的鮮腐竹,上桌前摘菜心的小黃花點綴,漆器的碗本來應該是黑色的,但碗底再鋪上一層腐皮,像件瓷器。白飯煨成之前用荷葉當鍋蓋,呈翡翠色,攙著的黃色飯,原來是用鮮腐皮搓成的米粒,泡菜是高貴的紫色,用茄子汁染的切片腐皮卷,淋上柚汁。味道清淡之中,變化無窮。評分表上,我給挑戰者滿分。


  但最後結果公布,鐵人贏了,他興奮地舉起雙手答謝觀眾的掌聲,挑戰者保持笑容。事後,在休息室的走廊抽煙,挑戰者迎面而來,輕聲地向我:「謝謝你,只有你幫了我。」


  「做僧尼的,不應該注重勝敗。你為什麼來參加這種比賽?」我見她外表俗,可以直問。


  「這個節目本來就是一場游戲,你的分數公正,但其他兩位日本評判是常客,如果鐵人每次被打敗,節目怎麼做得下去?我早就有心理准備,來玩玩罷了。」


  「尼姑也可以頭露面?」我問。


  「我們日本的佛教教條比較入世,不會被人罵的。」她解釋,「僧尼也是人,偶爾玩一下,不傷大雅。」


  「為什麼你會剃度?」我又問。


  挑戰者慘淡地微笑:「我們的寺院庵堂,住持都是世襲的,僧尼也都可以結婚生子。我哥哥怎麼能主持庵堂?只剩下我,唯有這條路可走。走一走後也清靜可喜。我從小對烹調有興趣,就在庵堂開一家素菜館。」


  「那你有伴侶嗎?」我想問她有沒有丈夫,但還是選擇這字眼兒恰當。


  「有些事,不做比做好;有些問題,不答比答好。煩惱減到最少,最好。」她合十。


  我目送她的背影走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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