禪月貫休大師,俗稱姜,字德隱,浙江蘭溪人,生不逢時,出生在戰亂的唐朝末年的一個破落士大夫家庭。父母無力養活他,更無法培養他,年僅七歲就送到了寺院,出家作了小沙彌。
許是具善根,聰慧的貫休,不幾日便將一部洋洋十萬言的《法華經》,背誦得像高山流水一樣暢快淋漓。禪宗祖師們從無門戶之見,啟蒙學僧的功課,總以儒家的經典詩文為主。所以,年僅十五六歲時,貫休便以詩名聞於江南。
二十歲受具足戒後,貫休把大地穿在腳下,將天空藏在頭上,草鞋為船,禪杖為馬,踏上了充滿詩情畫意,更鋪滿坎坷艱辛的雲水參學之路。
他先到五泄山跟隨無相禪師喝了十年菜粥,又去湖南師從石霜慶諸參禪。在這裡,他遇到了著名的詩僧齊已,二人一唱一和,由詩悟禪,由禪入詩,相得益彰,不亦樂乎:
河薄星疏雪月孤,松枝清氣入肌膚。
因知好句勝金玉,心極神勞特地無。
一年初夏,他雲遊來到大隨禪師的禪院,但見山色空明,溪水泠洌,絕壁上,一座浮屠(佛塔)高聳雲霄;池塘裡,數朵白蓮風中搖曳。他不禁感受到了一種獨特的,充滿詩情畫意的神韻,於是,他欣然命筆,在禪堂雪白的牆壁上寫道:
赤旃檀塔六七級,白菡萏花三四枝。
禪客相逢只彈指,此心能有幾人知?
貫休退後二步,欣賞著自己的大作,忽然,身後一聲喝問:「如何是此心?」是大隨禪師。
貫休的詩句中雖然充滿了禪的意境,但是,那僅僅是相觸象推理,是文字上的解悟,所以,當大隨當頭喝,真正以禪的凜然機鋒與之相接之時,他通體大汗淋漓,卻無言以對。
由此,他知道了,禪,不是文字遊戲,不是智巧機辯!他一改文人騷客的浮躁,真正沉下心來,深入參禪之心要。
他行行複行行,在寒冬時節來到蘇州橫山楞伽寺,參謁道貌岸然曠禪師,他來到方丈處,合十行禮之後直截了當問道:「如何是楞伽月?」
貫休此問,可謂覺得禪機三昧,據佛經記載,楞伽山是佛陀宣講《楞伽經》的場所,此山是由種種寶性所成,諸寶間錯,光明赫炎,猶如百千萬個太陽共同照耀金山,山中有無數花園香樹,微風吹拂,枝葉搖曳,百千妙香一時流布,百千妙音一時俱發此山,乃是古昔賢聖得道成佛之處。
當初,達摩西來,傳授給二祖慧可印心的,就是四卷《楞伽經》。所以,禪宗當初又稱楞伽宗。貫休巧借道曠禪師的寺院名稱,以「如何是楞伽月」來探問禪的妙旨。
「非日月。」道曠禪師回答說。
貫休一楞:我是借事問禪,您怎麼將錯就錯,答非所問?然而,正是這樣的回答,將他原來的思路驀然截斷了,使他在那一瞬間處在了空空落落又靈靈明明的狀態。
正當他前念已斷,後念將生未生之際,道曠禪師手中的拂塵砰然落下,狠狠敲打在他頭上!咚——一聲霹靂之後,貫休的身心與整個虛空都一起粉碎了,那顆曾經瘋狂奔走馳求的心靈,猛然找到了家鄉,當下徹底休歇了下來。
開悟後的貫休,禪心猶如靈明的圓月,隨時隨地散射皎潔的清輝,他僅詩寫得更加飄逸,更加深邃了,而且下筆如有神,書畫俱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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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塵俗世諸眾生,通常喜歡並愛好在文字上做遊戲,文字及詞句,原本僅是供給世間人,做為彼此方便溝通之工具,怎知卻亦有自恃聰穎之人,總是喜歡在文字及文詞上打轉,似乎跳脫不了文字的籠牢裡,促使身心不自在。
人際往來方面,雖然懂得吟詠一些詞句看似富含哲理的文藻,能夠給人有一種學識淵博之感,但有更多人在文詞上,卻興起唇槍舌戰,為的那麼一字之差,紛紛自起煩惱,同時也障礙到了別人。孟子有言:「追求道理,不求甚解」,這句話並不是說不去理解它,而是對於所追求的道理,只要知道了其中所涵藏的真實意境,也就不要再去鑽牛角尖了。
有一些人卻容易落入於文字遊戲中打滾,永遠無法止息,因為對某些文字詞句產生了執著,若是不能符合心目中所認定的文字名詞,都將之認為不對,竟不知其實是自己太執著在認定中的名詞,導致跳脫不了文字障礙。
有一些人不擅長寫作,於是在必須藉以文字書寫,才能讓他人明白其所欲表達之意思時,勢必有不少名詞及文字,都將看似含糊難懂,但只要能夠擺脫文字名詞加諸在各自認知中的結構,便不難從一篇複雜的文章中,找出其所要表達的意思究竟為什麼了;否則恐怕最終都無法明白別人正在談論些什麼,甚至於還可能誤解對方是故意在鄙視自己。
放眼觀遍天下,天下之大,人種不在少數,民族與民族之間,卻有其慣用賴以溝通之名詞,每一個人亦有其慣用的字句,諸如:口頭禪等,若是總以自我認定的才認為正確的,那麼有可能會錯失一些機會亦未可知。
世間凡是文字所組合而成的名詞,將依各地習俗的不同,以及鄉音腔調都將有所不同,只有破除先入為主的觀念,才能接受原來都是在稱呼同一個東西,所有人的稱呼都不盡相同,唯有內心中認知,並不是自己所知的才完全對,而別人的就是錯誤;這樣的正確思惟,才能避免因為各執己見的認知,繼而產生了不必要之爭端也。
寶德雜誌154期-述論:文字障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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